未完成的《夜巡》——《战地1》简评

《战地1》刚刚公布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能隐隐感到空气中流动着的各种话题在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这些话题包括并不限于对DICE不拘一格命名方式的热议吐槽，对动视暴雪匮乏想象力的口诛笔伐，对一战这个古老而新颖选题的交口称赞，以及对DICE如何在游戏中表现这场上世纪初人类最大的灾难的期待和担忧。

历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于1914年7月，于1918年11月结束。这场浩劫在四年多的时间里直接或间接造成了数十亿人的伤亡，彻底改变了世界格局和人类的命运。前不久这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正式成为了一个世纪前的历史，而我们这些地球另一端的东方人对这场战争的印象也和百年前大荧幕上泛着噪点的失真电影一样模糊，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2011年《战马》，我对一战的印象很可能就停留在历史课本上那些模糊的插图。

新兴的游戏产业也并没有帮助我们让这些画面更清晰一些，因为一战题材游戏实在太少了，在《战地1》之前，最知名的一战题材游戏竟是育碧的横版解密小游戏《勇敢的心：世界大战》。而这些仅存的游戏并没有成为历史老师的打算，还是在这款《勇敢的心：世界大战》中，一战也不过只是方便悲剧故事展开的背景板，这个悲剧故事也只是加深了我们对那段历史的刻板印象。《战地1》的公布意味着终于有了一个的游戏届巨头愿意细致刻画这块背景板，用现代人最习惯的方式和最新的渲染技术让玩家更了解这场战争，甚至可以穿梭时空，之身前往百年前的古战场，亲自体验每一场惨烈的战斗。无论对游戏爱好者还是历史爱好者来说，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DICE和战地系列的大名相信大多数玩家不会觉得陌生，在学生时代，我们这个北方的小城市里便流传着一款＂特别爽，能开飞机开坦克，还能一群人一起玩＂的射击游戏的传说。我是在朋友的推荐下有幸接触到了这款叫《战地1942》的奇作，从此再见《反恐精英》竟有了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几年后《战地2》继续将系列宏大的玩法发扬光大，凭借其在当时一流的画面表现力，几乎不存在的防盗版措施，和让国人颇有代入感的题材出现在了我记忆中的每一个网吧里，让”花现敌方装甲切“成了一代玩家美好的游戏记忆。十几年过去了，敌方的装甲切从还不如肥皂盒精细的谢尔曼变成了每一个铆钉都有着独特反光的圣沙蒙，不变的是最多支持128名玩家同台竞技，飞机坦克样样俱全的庞大地图，和发生在这些地图上的，史诗般的战斗。在第一次领略战地系列的独特魅力后，我便对《战地》这个精妙无比中文翻译佩服的五体投地，短短两个字便将这个系列游戏的的基础玩法和乐趣所在一语道破：在＂战地＂（战场上）尽可能＂占地＂（占领指定目标地点）获得游戏的胜利。集体点儿说，打开地图，我们可以发现地图上有着多个不同的关键点，只要玩家一方占领它们并且保证这些关键点不会被对手夺取，便能持续获得分数，率先获得1000分的一方便能获得游戏的胜利。

然而当玩家怀着胜利的信念向关键点冲锋时会发现实际情况绝非这样轻描淡写，在经过了我在哪儿，我队友呢？敌人在哪儿？谁在打我等一连串困惑后，才可能慢慢冷静下来，思考这个战场上有多少东西想要玩家的人头：前方十几米的迁壕里可能守着十几个手持冲锋枪霰弹枪的突击兵等你自投罗网，几十米外的高坡上也不知道会趴着多少机枪手打算用金属风暴来欢迎萌新入坑，还有轰炸机的炸弹，攻击机的机炮，坦克上的炮击和子弹，不知从哪儿射过来的迫击炮弹，手雷，燃烧弹，毒气弹……希望你在盘点这个冗长的单子时身处安全的大后方，保证自己身体任何部分不要露出掩体，因为更远处出现的每一道反光后都藏着一个寻找目标的狙击手。看啊，即使是在人类现代化战争的萌芽中，诸多因素也会让扮演士兵的你像狗一样毫无意义的死去，在这个迷你的真实战场上，你将对一战惊人的阵亡率产生更深层的认识。

在这样严苛的环境里，想要生存下来需要非常刻苦的军事训练，一只或几只常在身边的爱尔兰矮妖精，以及”心中苏醒过来的动物的本能“，新玩家想生存下去并立刻上阵杀敌简直是天方夜谭。还好《战地1》与其他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FPS不同，它有着特点鲜明的职业化分，新玩家大可以先使用医疗兵在后方疗伤救人，用支援兵跟着提供补给维修载具，或者当一名侦察兵缩在战壕力用潜望镜标记敌人，这些行为都能让玩家获得相应的分数，解锁独特的绶带。而且和击杀对手相比，《战地1》也更鼓励玩家们在战场上履行自己的职责，在没有击杀的情况下，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疗兵或是支援兵仍能在战斗结算时获得极高的分数。这些分数与玩家一局游戏所获得的经验和兵种熟练级别有着直接关系，前者除了让军衔更高之外别无他用，后者则决定了玩家能够解锁使用的武器种类。一个看着舒服的分数能很大程度上缓解渴望上阵杀敌所带来的压力，在这样一种比较轻松的心态下玩家也能更好的摸索出所选兵种的职责，更愿意解锁兵种的新装备，探索这个职业的新玩法。而且跟着大部队行动也能大大降低自己阵亡的可能性，也更容易在混战中完成击杀，让自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越来越自信，形成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当然如果玩家执意要在这个的战场上独自摸爬滚打，苦练枪法，追求杀戮的艺术也未尝不可，考虑到DICE会在一局游戏中时不时为双方提供高护甲，拥有更多样攻击手段的精英装备，更是会为弱势的一方提供的巨兽单位作为支援，待玩家功有所成，很可能成为主导战局，甚至反败为胜的关键先生。只是这条路漫长而曲折，在熟悉地图时无聊的跑路，战斗结算时可怜的分数和击杀比，和等待复活时黑白画面等一系列因素的轮番轰炸下，再有耐心的人也不免会有心态爆炸的时候。此时不妨将目光从覆盖泥土的准具上移开，看看埃纳河畔怒放着一片片血红色的罂粟，你会好奇生命是否在以某种方式进行着轮回；看看光明大教堂坚毅地耸立在察里津战场的中心，你会思考是否真的有神明在注视着这场人类对战争诸神最大的献祭；看看西奈半岛被黄沙半掩埋的巴比伦遗迹，你会感叹文明在自然和人类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多么脆弱不堪；看看格拉巴山......的一侧闪着点点反光…？？？你会在等待复活时默默地骂街骂到爽。

如果以上这段文字让你对这款游戏产生了兴趣，而且战地一也确实给你带来了不错的游戏体验，碰巧你对画面质量没有太高的要求，那么恭喜，你将在涵盖一战、二战、越战和虚拟的现代战争的任何一款战地游戏中体会到相似的快乐，因为除去系列更的细节调整和更优秀的画面表现力，作为游戏核心的多人游戏部分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也是我想决定把《战地1》单人部分放在这段文字后面的原因，尽管正是其单人部分，确切的说，是在Twitchcon上演示的那个序章，赋予了《战地1》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它能在游戏届引起那么多兴奋的声音。然而本作的单人部分似乎也只有这个序章可以成为吹嘘的资本，进入单人剧情后，我们看到的又是陌生土地上熟悉的抗战神剧：法兰西前线，主人公在坦克上大杀四方，下坦克还能用小刀暗杀几个哨所的敌人；伦敦上空，主人公用单薄的三翼机摧毁了至少两艘空中蓝鲸般全副武装的齐柏林空艇，还有无数护航的其他飞机；阿尔卑斯山间，主人公一身重甲，一挺机枪便杀的几个营的奥军士兵抱头鼠窜……这样的剧情在主打多人的FPS游戏中勉强合格，它也很好的完成了自己新手教程的使命，只是这样简单夸张，缺乏逻辑的故事，与糟糕的故事叙述和完全没必要的开放世界相结合，真是完全对不起那个惊艳的序章。

在《战地1》序章演示发布的那一年，DICE已经发布了十几款战地游戏。正如前文所说，这些游戏的核心玩法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这已经足够让DICE稳坐大型多人在线射击游戏开发商第一梯队的位子，同1642年的伦勃朗何其相似。那一年，伦勃朗早已坐稳了荷兰肖像画师的头把交椅，成为无数贵族和富商们“留下身后名”的第一人选。也正是这一年，伦勃朗决定听从缪斯的指引，不拘一格地将更伟大的历史片段融入到简单而缺乏新意的肖像画中，于是伟大的《夜巡》诞生了。然而订肖像画的富商们用不付钱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这部作品的不满，于是这副名垂青史的《夜巡》成了他第一幅卖不出去的画作，本属于他的财富和名望也跟随着订单投奔了崭露头角的维米尔。

那么DICE是否想过制作一款自己的《夜巡》呢？种种迹象让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而且这部《战地1》很可能就是计划中的《夜巡》：支撑着那个震撼人心的序章故事的，是DICE整理出的，关于一战的海量考证；很多从未大量列装的冷门枪械也被DICE从故纸堆里挖掘了出来，用精细的建模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包括那款让国人扼腕叹息的刘氏半自动步枪；不仅如此，贝斯的故事第一节无论是艺术感染力还是镜头的运用的水准都比其他章节高出一大截，故事本身弥漫的悲剧气质和坦克这个封闭环境带来的窒息感将战场上无法避免的死亡表现的淋漓尽致。控制飞鸽俯瞰战场更是神来之笔，无暇的白鸽在舒缓而略带伤感的配乐中被赋予了太多解读的可能性，在这个颇为浪漫的场景中玩家也得以以从另一个角度感受这场似乎理所应当的战争表现出的光怪陆离。在后来的故事中，这样天才设计偶有闪现，但都很快被淹没在的了爱国和自由的陈词滥调里。

我不相信一个创作团体在正常情况下会有这么大的风格转变，也不太相信EA会将自由创作艺术的权限交给Bioware以外的其他工作室——更何况这个工作室还掌握着战地这个公司的金牌摇钱树，恐怕任何可能导致商业失败的枝丫都将被EA要求剪下。我相信正是EA从中作梗才导致这部游戏届的《夜巡》胎死腹中，但这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相反DICE应该为这种干预感谢EA，因为之前那个黑暗写实的浪漫主义风格并不适合这款游戏，若DICE执意要将整个单人剧情打造成《我们的世界大战》那样写实、伤感又洋溢着人文光芒的故事，他们将不可避免地在多人游戏部分狠抽自己的脸。这种情况在行动模式中可见一斑，在不长的CG动画里，DICE借士兵之口表达了普通人在这场浩劫的恐惧和对残酷战争的控诉，但多人游戏中的即时奖励机制还是会让玩家在击杀敌人时获得最大的满足感，CG中让人反思战争的话语都成了”逗你玩儿“般的分裂体验，仿佛DICE一边教育大家不要打架，一边在你打的对方头破血流后，明目张胆地塞给你一块巧克力糖。当然，将战多人模式也完全改成更符合历史的黑暗风格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无非是将战地彻底推进了核心玩家封闭的小圈子里，《战地1》将很可能成为《夜巡》一样口碑极佳的传世经典，但有多少玩家愿意花钱买这么硬核的东西受罪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战地1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缪斯的抽身离去为DICE节约了大量的成本，却也让单人故事成了刚好受用的新手教程；大量自动武器的涌入让游戏更加平衡，却也让所谓一战成了空有清晰纹理的噱头；凝聚着DICE辛勤汗水的海量资料成了本作内购的源泉，游戏发布一年后仍在热卖的捷径包（快速解锁枪械）和战斗补给箱（随机获得一款武器皮肤）也在肆意展现着《战地1》作为一件商品是多么成功。不仅如此，热爱历史的核心玩家们也并不反感这样的商业运作，这些武器皮肤朴素而写实，每一件都与世界大战的主题完美契合，稀有的武器皮肤还有其独特的历史渊源，这样的氪金内容往往深受他们的喜爱。更何况补给箱在正常游戏中也能以大家普遍能接受的速度获得，对老玩家来说这些皮肤更像是玩游戏的免费福利。如此商家获利，玩家满意的情况可谓双赢，只是想到《战地1》本可成为一代艺术经典，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而在外挂的问题上，玩家们就没那么宽容了。如今在这款游戏中外挂，尤其是亚洲服务器的外挂已经不仅仅是破坏公正性那么简单了，当你看到对手一边割麦子般一次次收割你和所有队友的生命，一边用熟练的汉语拼音嘲讽着每一个人时，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会让你的游戏体验迅速降到冰点。更绝望的是当你信心满满地点下举报，用标准而诚恳的措辞向官方反映了这个情况后，你却只收到了一封的邮件，打开游戏，发现那人还在大杀特杀，此时谁不想把这封邮件揉成一团，扔到EA敷衍了事的脸上？不过还好，总是有热爱这款游戏的玩家愿意向EA租借私人服务器供自己和大家游玩，这些服务器往往有着一长串封禁的开挂者名单，保证了自己比官方服务器有更好的游戏体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贴吧询问，总有人愿意带新人入坑。只是还望入坑的玩家别嫌麻烦，随手举报身边每一个外挂使用者。虽然它被封禁的可能性如萤火般飘渺暗淡，但如果每个人都选择放弃暗淡的光，那等待亚服的只能是一片黑暗。

2018年5月，《战地5》的预告片正式发布，这个预告片一改战地一阴郁而充满力量感的风格，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下着重表现了多人游戏妙趣横生混乱感和本作丰富的自定义系统。此片一出可谓差评如潮，加上此后DICE教科书一般灾难的危机公关，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他们对EA任性的报复。游戏正式发售后，其半成品的表现和多如牛毛的bug也没能挽回失去的口碑，也让EA不得已在游戏正式发售仅18天后就在各平台进行了大幅度地打折，顺便将提前预购的死忠粉伤了个透心凉。这一连串弱智地操作也让EA步了暴雪和贝塞的后尘，成功加入了2018游戏大厂集体作死的大party里。

细细想来，这种集体作死恐怕并不是带着黑色幽默的巧合，无论是贝塞斯达开创新的多人游戏模板，暴雪意欲进军手游市场，还是《战地5》企图用更热闹的预告片吸引更多轻度玩家的举动无非是在向更广阔的市场示好，让自己的作品更适应新玩家群体的游玩习。随着游戏开发成本水涨船高，像这样迎合市场已经成了不少厂商的标准操作，这使得每一个时代都不缺少老玩家愤怒的声音，只是这次几大厂商心有灵犀，才让几派老玩家愤怒的多重奏能在互联网上久久回荡。虽然老玩家愤怒的声音响亮地控诉着发行商们的薄情寡义，但是等到游戏正式发售，默默回来呢喃着＂真香“的也正是这群口嫌体正直老玩家，他们一边讨论着新战术新玩法，吐槽着各种bug和伤眼睛的新索敌系统，一边自嘲着自己就是付费游戏测试员，当然还有对外挂永恒不变的诅咒，但只要这款游戏能越做越好，他们就愿意绝口不提不愉快的遭遇。至于《辐射76》能否涅槃重生，《暗黑破环神：不朽》能否获得大家的认可，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最后还是让我们把目光收回到《战地1》上。这是一款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游戏，但你需要知道一战只是她为自己拍上的一层薄粉，不需要太久的耳鬓厮磨，你就会发现她与其他美女大同小异。当然，这也意味着你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研究她特殊的脾气秉性，几乎是任何对射击游戏感兴趣的玩家都能在短时间内了解她，爱上她。所以无论是希望感受和了解那场遥远的战争，还是仅仅想体验射击游戏的快感，《战地1》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只是在享受游戏快乐的同时，请不要忘记举报外挂使用者是每一名玩家神圣的职责。